第18章 庶长

纪开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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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帐如烟,轻轻落下,隔绝了两人。

    卫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怒火。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卫襄冰冷的声音响起:“爷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若不是为了你的小命,爷犯得着做戏给人看吗?”

    隔着帐子,江苒看不清卫襄的神色,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其中厉害:皇子私自离京是大罪,卫襄此行必定及其秘密,看齐郡王妃完全不知内情就知道了。

    卫褒连枕边人都瞒着,怎么会放心她一个外人?卫襄如果不说她是他的侍妾,只怕很快她就会被卫褒杀人灭口。

    明德帝虽有贤德之名,却行事多疑,手段之狠辣丝毫不逊于五年后的卫襄。不然也不会一手创建出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密探组织龙骧卫。

    许久,江苒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道:“谢谢。”不管过程有多难堪,卫襄终究是一番好意,她不能不识好歹。

    “不必,”卫襄却不领情,冷冷道,“刚刚有一瞬间,我真的很后悔答应放你走。”

    他闭了闭眼,方才的旖旎情景宛在眼前:她在他身下,芳香柔软、甜美可人;手中的玉臂柔滑细腻;掌心的睫毛轻轻挠着他的手心,那酥/痒如虫蚁爬过,一直延伸到心底。

    他差点忍不住。

    可她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娇躯终究让他清醒过来。

    那天她心如死灰般的绝望质问又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他就是笃定,他如果肆意对她,后果绝不是他想要的。

    “你好自为之。”他冷着脸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射入花木扶疏的小院,院中两株秋海棠花开正好。

    江苒心神不宁地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脑袋轻轻靠着粗粗的绳索,拒绝了鸣叶帮她推秋千。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卫襄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安,那是她曾经熟悉并戒惧的掠夺眼神。前世,她曾在这种眼神下绝望挣扎,无处逃脱。

    但刚刚,卫襄并没有对她做更过分的事。

    只是,他为什么又要说后悔答应她放她走?如果他真的后悔了,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留在他身边做一个卑贱的侍妾,从此抹去身份,生死哀荣皆操于人手?

    她怎能容许自己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

    她的手伸入怀中,轻轻抚了抚那枚玉禁步。真到那地步,她活着也没意思,他欠她的承诺用来换取他对父亲的照拂,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卫襄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到时他纵然生气,也会遵守承诺的吧。

    只是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她想得出神,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猛地一推。

    她猝不及防,慌乱地去抓两边的绳索,已经来不及。整个身子从秋千上飞出去,狠狠坠落在地。

    钻心的疼痛从膝盖、手肘、掌心各处传来,她疼得眼泪差点流出,一时竟爬不起来。

    “姑娘。”远远候在廊下的鸣叶见状大惊,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大公子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他不是有意的。”身后传来一管怯生生的声音,又有些埋怨地道,“大公子,你手太重了。”

    江苒扶着鸣叶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两个陌生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一个十六七岁、打扮素净的少女。

    男孩身穿碧色镶襕边府绸深衣,项戴八宝璎珞项圈,明珠坠发、玉带环腰,白白胖胖的,生得十分圆润可爱,只可惜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出不善的光芒,透着几分戾气。

    少女站在男孩身后仅半步处,一身规规矩矩的天青色素面襦裙,全身上下不戴一点首饰,未施脂粉,却生得眉似笼烟、眼颦秋水,娇娇弱弱的模样,我见犹怜。

    江苒并不认得他们,询问地看向鸣叶,鸣叶微微摇头,显然也不认识。

    这两人是谁,怎么不经通报就进了她的院子,还一出手就伤人?江苒皱眉看向推她的男孩。

    男孩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这怎么怪得了我?谁叫她是个不中用的,跟稻草人似的,轻轻一推就摔了。”

    江苒气乐了,敢情还是她的错。

    鸣叶满面怒容,上前一步道:“小少爷不声不响把人推倒,是不是该道歉?”

    男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地道:“是她太没用。”

    他身后的少女连忙轻轻拉了拉他,弱弱道:“大公子,郭小姐是王爷的贵客,王爷知道了会生气的,您还是向她陪个不是吧。”

    男孩大怒:“不就是个郭家不待见的哑巴吗?来投奔父王的破落户,父王会为了她责怪我?”

    这话委实难听。江苒的脸色倏地沉下,目若寒星,冷冷看向出口不逊的男孩。

    男孩被唬了一跳,随即神色更怒,跳起来道:“好啊,你敢这么看小爷?小爷不但要推你,还要打你,看父王是帮你还是帮我?”说罢,他竟然当真冲上来,举拳要打。

    鸣叶大惊失色,连忙拦在江苒面前,男孩一拳就落在她小腹上。鸣叶“哎哟”一声,疼得弯下腰来,脸色都变了。

    男孩第二拳又冲着江苒而来。江苒膝盖受伤,根本挪动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拳头越来越近。

    “欺负女孩子,大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古怪的尖细嗓音,听得人汗毛竖起。男孩回头,看到院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疏眉细目,肤色微黄的丫鬟。

    男孩冷笑,傲然道:“你是什么人,敢管小爷的闲事?”

    丫鬟笑得比他更狂傲:“我是谁?我是教训你的人。”

    “你教训我?”男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个下贱的婢子居然想教训我?”

    丫鬟脸色沉下来,一步步向他走近。

    男孩被“她”寒凉如冰的目光一扫,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随即恼羞成怒地扑了过去:“你个贱婢,小爷不教训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丫鬟轻蔑地笑了笑,站定脚步,捋起袖子,觑着男孩扑过来,轻轻巧巧地一闪,随即手一挥。“啪”一下,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男孩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

    “她”下手竟是毫不容情。

    男孩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贱婢,我要杀了你!”再次狠狠扑过去。

    江苒不忍卒睹地摇了摇头,她已经猜出男孩是谁了。

    卫珏,卫褒的庶长子,也是现在唯一的儿子,好勇斗狠、暴躁易怒,在卫褒继位第四年被封为诚郡王。

    明德五年,卫褒驾崩,李弢和窦世詹试图拥立他上位,发动丙申宫变,终究败于卫襄之手,兵败遭擒。李弢和窦世詹被族灭,卫珏遭终身圈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卫珏后来最怕的就是卫襄这个皇叔父。一来打不过,二来就算他告状告到卫褒那里,卫褒也必定二话不说站在弟弟一边,说不定还要加倍胖揍一顿。几次下来,卫珏每回见了卫襄,都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

    这会儿,他显然还不知道卫襄的真实身份,瞪着眼,龇着牙,恶狠狠地想要找回场子。

    卫襄“啧”一声,侧身避开,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个狗吃/屎。

    卫珏不服气,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再接再厉。卫襄只是悠悠闲闲地一举手,一抬足,就听到“啪”、“扑通”、“噗”……种种声音不停响起。

    简直是单方面的殴打。

    和卫珏一起来的少女急了,忍不住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她不敢挨近战团,转而看向江苒哀求道,“郭小姐,您快让您的婢女住手吧,她打的可是王爷唯一的儿子。王爷要是知道您伤了他的爱子,绝不会姑息。”

    江苒还没来得及应对,战团中,卫珏已抢先喝到:“不许求情!你敢求她我就不理你了!”

    少女急得团团转,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向江苒,却不敢再开口了。

    江苒心中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又不是傻瓜,卫珏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若不是有人挑唆,他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想到来为难自己这个客居的表姑?卫珏要打自己,也是在少女一句话之后。

    也不知道郭六小姐哪里惹着她了?

    横竖有什么恩怨,也是郭家和这个少女之间的事,她这个冒牌货当真是无辜受累。江苒不想理会这摊子糟心事了,既然卫襄赶来,剩下的就是他的事。

    倒是鸣叶挨了一拳,也不知要不要紧。她担心地看向鸣叶。鸣叶勉强对她笑了笑:“姑娘,我没事。我扶你进去上药吧。”

    这时,出去取晚膳的鸣鸾也赶了回来,见状大惊,连忙放下餐盒,和鸣叶一道,扶着江苒进屋。

    江苒的膝盖、肘部、掌根处都有擦伤,尤其是膝部,磕掉了一大块皮,血肉模糊的,看着格外严重。

    鸣鸾小心地用清水帮她洗干净伤口,鸣叶已经忍着疼痛拿来金疮药,一看她的伤,顿时眼泪汪汪的:“姑娘,这可怎么是好?”

    江苒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鸣叶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那位小少爷也太不讲理了,无缘无故就把您推倒。是奴婢不好,没有及时护住姑娘。”她泪眼汪汪地看了江苒一眼,却见江苒关切地看着她,目光柔和,顺手还递过来一块帕子。

    鸣叶脸一红,接过帕子拭泪,喃喃道:“对不起,姑娘,我失态了。”打开金疮药的盒子想帮她上药。

    “我来吧。”门帘忽然掀开,卫襄沉着脸,快步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