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可惜

崔乐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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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内心深处,钟弦从不觉得自己的记忆真的出了什么严重问题。尽管他会发现忘记了某个熟人的名字,忘掉某串常用的数字,但这些不过都是小事,而且那些被忘记的又可能会被忽然想起。但是重要的事,例如每一天的经历——发生过的具体的事与见过的人,他怎么可能忘记,也没法忘记。

    他没见过这个女孩。这个女孩也应该没见过他。她能叫出他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小朱曾对她讲过、或她看过公司活动时的合影照片,然后女孩记住了他。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女孩只需要这样交待一句就行了,可是她偏偏一言不发。在邓忆重复第三遍问话时,钟弦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怀疑了,这让他深感恼火。

    钟弦直接提示女孩:“小朱对你提起过我的,是吧。”

    女孩犹豫不决,她的眼神快速地游移着,身体前倾,好像在计划着怎么逃跑似的。然后她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钟弦终于等到她点头,立即转向邓忆说。“不然也没别的可能。”

    邓忆盯着女孩,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他还是要确认:“你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姓钟的吗?你打算向警察隐瞒吗?”他第四次向女孩确认,语气加了一点强硬。

    女孩看起来是害怕了,她摇头。“不是……不是第一次见。”

    钟弦愣了,继而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她。他觉得这个小孩是被吓的胡言乱语了。

    “你上一次在哪里见过他?”邓忆继续问。

    “以前……在宾馆。”

    “什么?”钟弦感觉脑子充血。

    “宾馆里?慢慢说,别着急。”邓忆的声音变得温柔,他向女孩靠近一点,也等于挡在钟弦和女孩之间,好像是怕有人干涉女孩回答似的。钟弦只好不发一言,默然望着这一幕。

    “朱哥他带我出去……有一次,就是在我刚到这儿的头两个月的一天,”女孩吭吭哧哧地说,“他说要带我见见他的哥们,他要和哥们谈点生意,搞合作……如果我们能让他的哥们高兴,就有钱了……他说我是他老婆也应该出一份力……”

    “他带你去见的哥们就是你眼前这个吗?”邓忆向后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钟弦。钟弦则烦恼地把双手插/进口袋。

    女孩点头了。

    “没有的事!”钟弦嘟囔着抗议。女孩吓的不敢再说话。邓忆回头死死地盯着钟弦,钟弦立即对他摆手,“你继续问。我离远点。”他向后退了几步。

    “是你忘了。”女孩望向五步开外的钟弦,“朱哥还买了两瓶酒带给你,因为你喜欢喝酒。”她开始在裙子侧边的口袋里摸,不一会儿摸出一部黑色的华为老款手机。邓忆轻移步子凑到她身边。女孩在手机上鼓捣了一会儿,然后让邓忆看。渐渐地,邓忆盯着女孩手机屏幕的眼神越来越认真,之后他从女孩手里夺过手机,用食指在上面来回滑动,两分钟后,他瞥了一眼故意站远的钟弦,拿着女孩的手机向他走去。

    “你看看吧。”邓忆将手机递给钟弦,并揽住后者的肩膀把他推远一点已方便说话。

    钟弦接过手机时,看到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背景是某个宾馆的房间,正中间的桌子上有酒瓶和酒杯,几个人横七竖八的身体挤在一起,照片上只能看清三个人的脸,正中间的一个是大科,他身后是正在昂头喝酒的钟弦。大科的一只胳膊搂着小朱,小朱旁边的另一个人只照了一半身子。

    钟弦用手指滑动查看其它的照片,向后滑是女孩自己的生活自拍,向前则还是在那个宾馆里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似乎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到的。终于找到一张不同的,是女孩在宾馆内的自拍照,她伸出两个手指做可爱状,照片只照到她的头和光溜溜的肩膀,白白嫩嫩的,好像没穿衣服似的,背景里的人正是钟弦。

    “这是?”钟弦疑惑不已,急忙向后滑动屏幕,终于看到女孩的一张半身自拍照。然后他恍然大悟。不是他忘记了,是这个女孩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照片中的女孩比现在看起来要时髦的多,上身穿着黑色的抹胸紧身衣,长发及腰,瀑布一般,把一张圆脸显得又窄又小,化着浓妆,带着假睫毛。下半身穿的什么,照片没有照到。身材比现在瘦多了,和眼前这个又圆又土的村姑判若两人。

    钟弦把这张照片递回给邓忆看。“我是见过,但没想到是一个人。而且……”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出来,“而且,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带来的。你看看她穿成这个样子?我以为是谁招来的鸡。这个……小朱在搞什么?有个女友不知道怎么折腾好了。我还看过一张小朱在同事间炫耀的照片,完全不像现在,也不像这张照片上的样子。那个可清纯漂亮很多,若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这三个是同一个人。”

    邓忆接过手机,并没有去看那张女孩浓妆的照片,显然他刚才已经看过了。他只是用一双闪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钟弦。“你们当时在干什么?”

    “你是指照片里?平常的聚会吧。”

    “同事聚会吗?”

    钟弦摇头:“不是,是陪客户。只有我和大科,其它人是GT公司项目上的关系人,小朱怎么会在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应该有他。但是照片也不可能有假,也许他是后面来的,在我们吃过饭、喝的五迷三道以后换了场子,他才来的。”

    “就是说,你们在招待客户,陪吃完饭,又去了宾馆接着陪。”

    “是这个意思。”

    “在宾馆陪些什么呢?”

    “就是继续玩,让他们开心。都是为了工作。那些人……”钟弦摇摇头苦笑。

    “是集体叫鸡吗?”

    钟弦愣了。此时的邓忆在他眼里又变成一个警察。他立即否认:“没有!”

    “那你怎么会以为这女孩是谁叫去的鸡?而且你们选在宾馆里继续玩?为什么是宾馆,KTV不好吗?”

    钟弦张开嘴,又合上,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KTV里就没鸡吗?天,你就这么看我。”

    “如果你的客户有这个特殊要求,你会不满足吗?”

    “会。我承认一定会,不管客户有什么要求,我怎么可能放弃机会。但我不会亲自上阵去叫鸡。这种事我都是交给大科……交给别人去办。”这好像成了一道难解题目,怎么回答都漏洞百出。“我自己……不会花钱找女人。”他只好这样说。

    “我相信你不需要。”邓忆说。“为了讨好客户,为了豪车名宅,前途利益,忍下一些恶心,放下一些原则,这却不是不可能去做的事。”

    钟弦不想多说了。只会越描越黑。“你不信就算了。这和小朱的失踪有半毛钱关系吗?”

    邓忆不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回女孩身边。女孩依然小心翼翼地站在墙角。邓警官把手机还给她。

    “你的朱哥都嘱咐过你要怎么陪他的哥们开心吗?你做了什么?”邓忆温和地问。

    “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又不懂。”女孩老实地回答。

    “是他让你穿成那样的吗?头发是假的吧?还化那么浓的妆?”

    女孩点头,脸又红了。“我也觉得不好。”

    “他让你做的具体的事都是什么,讲一讲吧?”

    “喝酒,聊天,跑腿……”

    “还有吗?”

    女孩认真地想着。

    “陪他们睡觉吗?”邓忆提示她,“是不是他说这样就能赚很多钱。”

    尽管邓忆的语气很平缓,女孩还是吓了一跳,她向前方胡乱的望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没有呀。我是他老婆呀。又不是傻子。”她把头低的很深。

    28

    从那片又旧又偏僻的厂房离开,

    两个人在死一般寂静的荒草与矮树中走着。路面散落的死去的不知名的昆虫的壳在脚下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低着头就好像寻觅失物似的,眼睛看着泥泞地面寻找落脚的地方,还是难免在鞋子上沾到泥。

    钟弦感觉懊恼,明明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没法保持干净,他还是穿的太讲究,糟蹋了一双好鞋。邓忆在他前面走着。钟弦知道那个家伙头脑中一定思绪纷纭,理不清头绪,便缄口不语,在其身后,悄然移动脚步。

    邓忆在一处石头那儿停了一下,抬头望了望:“这里的景色真不错。”

    钟弦也随着他望了一下,风吹过荒草地,吹过他们的头发,向杂树丛吹去。这里满眼都是绿色,不是城市中心绿化区那样整齐美观,却更有一种自然的寥廓之美,叠青泻翠的蜿蜒起伏。钟弦不由地深呼吸一口气,是因为想到这里氧气应当最是充足,

    “你还打算去旅行吗?”邓忆缓缓开口。“什么风景能解你心头之惑。你连眼前的景色都不能去欣赏。”

    钟弦不知对方此话何意,便沉默不语。

    邓忆继续说:“我想你自己也知道,旅游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钟弦低头看着被弄脏的鞋,心中感到困挠。这个姓邓的真是厉害,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你要问什么就问吧。”他说。“但你如果是想问我睡没睡过那女孩,我告诉你,我没碰过她一个指头。”

    “我没怀疑这个。”邓忆回过头来对他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可惜了……”

    “可惜?”钟弦绷着一张脸问。

    邓忆眼睛里的亮光弯成一道不可思议的形状,表情里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伤感,好像有什么事让他帐然若失。

    “可惜我吗?”钟弦故意问。“我犯了什么法吗?”

    邓忆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开,垂下去,片刻又抬起来望向前方。

    “大好的一个人呀!”他说,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声感慨中碎掉了。

    钟弦愣愣地立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很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追上邓忆。

    “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Sir?你午饭也没时间吃。我们就找个地方吃晚餐,我请。”钟弦一路诚恳地讨好。

    邓忆瞥了他一眼,“你出人出车又出‘血’,就算是帮我,也不用这样吧。”

    “我最近不是闲吗?又怕你怀疑我。想赶紧搞清楚解除嫌疑。”钟弦嘻皮笑脸地说。“我不是白请你的,我有个要求。”

    “说,我不一定答应。”

    钟弦字字清晰地说:“你可以怀疑我。你也可以调查我。虽然这让我不好受,但是我知道这是你必须做的。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论你怀疑什么,请直接问我,别向我隐瞒,给我解释的机会,不要直接下判断和结论。”

    邓忆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们一直走到车子那儿之后,他才微微地点了下头。

    “你答应了?”钟弦急忙确认。

    邓忆再次点头。“好。”

    “那你问吧。”

    “问什么?”

    “你敢说你现在没怀疑吗?”

    邓忆最后向郊区的天空望了一眼,打开车门。“我怀疑,但我现在还问不出什么。”

    他们坐上车之后,邓忆又开口。“问个与案子无关的。你即不去旅游也不上班,就打算这样一样跟着我?”

    “其实我是有计划的。我安排了一个月的旅游时间,下个月则要启动一个新项目。”钟弦说。“如你所说,我现在也觉得旅游可能对我没用。用这一个月时间陪你破案,反而……”

    “那你是打算天天缠着我了。”邓忆叹了口气,有点拽的样子却显示他并不讨厌如此。“我怎么记得你是一个总要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人。”

    钟弦发动车子,在轻微的发动机声响中,他在脑子中寻找答案。“你和别人不一样。”他启动车子向前缓缓行驶。“我们聊的不一样。你对我说的话,我有时会怀疑是不是我的幻觉,怎么还真有人关心我的心理我的问题?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和别人不一样。”

    车子驶出泥泞小路,转到一条相对宽阔的路面上。

    钟弦一直没有听到邓忆的回应,他转过头来,正看到邓忆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十分有神地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足有十秒。车轮辗到一块石头。钟弦立即刹车。

    “你不看路,盯着我干什么?”邓忆缓缓地说。

    “你干嘛又盯着我看。”

    “我盯着你是在想你为什么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