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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鸹头又好吃又耐饥,做起来又省事,和些面糊用筷子夹成圪塔撂到锅里就完了。
咱俩轮换做,天天吃老鸹头。”
夜里,白嘉轩常常先关后门,再锁上街门,端着水烟壶走进马号,坐在鹿三的炕边上,一锅接着一锅抽水烟,看着鹿三一遍又一遍给牛马拌草撒料,说:“三哥,撂出一折乱弹哇!”
鹿三也不推诿,靠着槽帮就吼起来。
先一折慷慨激昂的《辕门斩子》,接着又撂出一段《别窑》。
嘉轩听得热了,从炕边上溜下来,端着水烟壶站在地上也唱起来,更是悲壮飞扬的《逃国》。
直唱到给牲口喂过三槽草,白嘉轩才端着水烟壶走出马号回屋去睡觉。
这天晌午,白嘉轩又夹好煮熟一锅老鸹头,跑进马号,一边揩着汗水一边喊:“三哥吃饭。”
鹿三没有应声,端直坐在炕边上一动不动。
白嘉轩又喊了一声:“三哥吃饭呀,你聋咧?”
鹿三突然歪侧一下脑袋,斜吊着眼瞅过来,发出一种女人的尖声俏气的嗓音:“光叫你的三哥哩!
咋不叫我哩?”
白嘉轩一愣:“你就是三哥嘛!
还要我叫谁呢?”
鹿三晃晃头:“我不是你的三哥。”
白嘉轩走近两步,细细瞅视着鹿三,他的尖细的声调,轻佻的眼神和歪头侧脸的忸怩动作,显然都不是鹿三的习惯做派。
白嘉轩不由地打个冷颤,加重威严的声调逼问:“你不是三哥你是谁?”
鹿三扭扭腰晃晃头说:“你连我都认不得吗?你仔细认一认就认得了。”
白嘉轩头顶噌的一声头发倒竖起来,浑身像浇下一桶凉水抽紧了筋骨,鹿三现在的忸怩姿态和轻佻的声调,使他突然想起了小娥。
白嘉轩猛然扬起手,抽击到鹿三的脸上,狠声骂说:“婊子!
我怕你个婊子不成?”
鹿三突然使出素常浑重的嗓门:“嘉轩,你打我做啥?我弄下啥瞎事了你打我?”
说着跳下炕来扑到嘉轩对面,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吼叫。
白嘉轩站在那儿不知是鹿三刚才迷了还是自己发迷了?于是再三道歉赔不是,拽着怒气不息的鹿三去吃饭。
主仆二人走进院子,鹿三径自坐在石桌旁的矮凳上,等待嘉轩给自己把饭端来。
自从仙草过世以后,鹿三总是和嘉轩一起搭手做饭,怎么也不忍心脊背上像扣着一口锅的主人给自己端饭倒茶。
现在他挺着腰坐在石桌旁,像一位文质彬彬的上等宾客,拘谨而又客气地接受主人的侍奉。
白嘉轩佝偻着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饭碗从厨房走出来送到鹿三手上,口里叮嘱着:“吃吧吃吧快吃。”
转过身又去给自己端来一碗,坐到鹿三对面,放下拐杖吃起来。
鹿三吃完一碗饭,咣一声把碗重重地蹾到石桌上,又把筷子扣到碗上,霍地一下跳起来,在白嘉轩对面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俯后仰,又一蹦蹦到厅房的台阶上喊起来:“哈呀呀,值了值了,我值得了!
族长老先生给我侍候饭食哩!
族长跟我平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哩!
值了值了我值得了!
我是个啥人嘛族长?我是个婊子是个烂婆娘!
族长你给婊子烂婆娘端饭送食儿,你不嫌委窝了你的高贵身份吗……”
白嘉轩瞪着眼瞅着鹿三豁脚扬手的大动作,把剩下的半碗饭摔到地上,碗片和饭汤四处迸溅,随手从石桌旁捞起拐杖,追打鹿三。
鹿三三闪两躲,跳着蹦着窜出院子奔到村巷里去了。
白嘉轩气喘吁吁追到门外,叫几个小伙子把鹿三强扭到马号里,把一只簸箕扣到头上,用桃树条子抽击,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鹿三突然掀翻簸箕跳起来大叫一声:“你们这些人折腾我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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