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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霖以高涨的气势到联保所供职来了。
不过,他没有按照田福贤说的第二天来,而是推迟了两天。
这两天里,鹿子霖进了一趟省城西安,买了一件地道宁夏九道弯皮袄,真正的狐尾围领,又买了一副镀金的硬腿石头眼镜,一顶黑色的呢质礼帽。
他原先的这套行头被鹿贺氏送进典当铺子了。
鹿子霖这身装束一下子改变了两年狱牢生活扑稀邋遢的倒霉相,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鹿子霖到联保所去时经过白鹿镇,正好撞见白嘉轩。
白嘉轩拄着拐杖正从冷先生的中医堂出来,扬起脸问:“子霖,你穿这么排场做啥去?”
鹿子霖矜持起来:“田主任硬拉我到联上替他干事,我推辞不掉喀!”
白嘉轩瞅着鹿子霖远去的脊背说:“官饭吃着香喀!”
白嘉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地经营着这个家庭。
大征丁大征捐的头一年,他让孝武躲到山里去经营中药收购店,不是为了躲避自己被征,而是为了躲避总甲长和保长的差使。
后来事情的演变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测。
甲长和总甲长成为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本村本族的乡邻脸对脸臭骂他们害人,征不齐壮丁收不够捐款又被联保所的保丁训斥以至挨柳木棍子。
一茬壮丁和一茬捐税派下来,最先逃亡的往往是各村的甲长和总甲长……最后原上各村普遍实行挨家挨户轮流担当甲长和总甲长的现象。
白嘉轩那时候有兴致开一句玩笑:“全中国上下大小百官只有甲长是推来让去的君子官。”
白嘉轩交了捐税又出了一丁,三儿子孝义是大征兵的头一茬壮丁。
他随着队伍开到河南打了一仗,既幸免于死而且未伤一根毫毛,打掉的只是他对战争的恐惧和稀奇,心里顿时派生出对战争根深蒂固的厌恶。
他看见那么多死人,己方的和敌方的尸首交错叠压在一起,使他联想到麦收时原上田地里的麦捆子。
他与生俱来的那一股拗劲儿从心底冲荡起来:这都是图个啥为个啥嘛?刚刚长成小伙子还没出过大力,“嘎嘣”
一声倒下就把伙食账结了!
我不想算别人的伙食账,也甭让旁人把我的伙食账算了。
我不想变成麦捆子,也不想把别人变成麦捆子,我还是回去种庄稼喂牲畜吆牛车踩踏轧花机子好些。
他趁一个黑夜逃跑了,逃奔了近两个月才回到家乡。
他没有回原上,而是找到县保安团的大哥孝文。
孝文让随从拿来一套团丁服装叫他换上。
孝义说:“耍枪杆子这碗饭我吃不了。
哥你给我另寻个活儿吧!”
孝文说:“那你去喂马。”
孝义说:“喂马这活儿好。
我跟三伯自小就学会了。”
孝义在保安团喂了半个多月马,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叫回家去了:“咱们家的人全都成了保安团啦?”
随后几茬子壮丁派下来时,甲长和保长都绕着白嘉轩的门楼走,令白嘉轩疑惑莫解,故意在村巷拦住保长问:“这回给我派下多少?”
保长竟然睁大眼睛讨好地说:“白先生,你怎么糊涂了?你是免征户。”
白嘉轩真的糊涂了:“免征户?”
保长说:“是呀是呀!
联上给我专门说了,你属免征户。
孝文兄弟给联上田主任打过招呼,说他在保安团任职顶得一丁。
还有兔娃……他哥黑娃跟孝文兄弟属同一情况也免征,你就叫兔娃甭跑甭躲了,没人敢撞你们两家……”
白嘉轩起初有点尴尬,免征户无疑是依赖孝文的权势得到的特殊保护,这将使他在族人面前以至原上都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
他把这个意料不到的好事说给冷先生:“做官还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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