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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中午那顿臊子面的味道,那是任何高师名厨都做不出来的,只有架着麦秸棉秆柴禾的大铁锅才能煮烹出这种味道。
白孝文清醒地发现,这些复活的情愫仅仅只能引发怀旧的兴致,却根本不想重新再去领受,恰如一只红冠如血尾翎如帜的公鸡发现了曾经哺育自己的那只蛋壳,却再也无法重新蜷卧其中体验那蛋壳里头的全部美妙了,它还是更喜欢跳上墙头跃上柴禾垛顶引颈鸣唱。
白孝文让太太把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大家,包括一大袋子各式名点。
给父亲的是地道兰州水烟,给婆的是一件宁夏皮袄筒子,给两个弟弟和弟媳的是衣服料子,给鹿三的是一把四川什邡卷烟。
自己却只身到白鹿仓去拜会田福贤。
田福贤于他刚进家不久,便差人送来了请帖。
白孝文到白鹿仓纯粹是礼节性拜访,走了走过程就告辞了。
田福贤已着人在镇上饭馆订做了饭菜,白孝文还是谢绝了,他必须天黑回到县保安团。
他怕田福贤心犯疑病,很爽快地说:“田总,你随便啥时候到县城,你招呼一声我就接你,我请你。”
白孝文还想拜谒鹿子霖,是他把他介绍到保安团的。
鹿子霖不在家,他托弟弟孝武把一把什邡卷烟捎给他。
最后要处理的一件事是房子。
孝文对父亲说:“忙罢我想把门房盖起来。”
白嘉轩说:“孝武把木料早备齐了。
你想盖房,另置一院庄基吧。
兄弟三个挤一个门楼终究不成喀!”
白孝文豁达地说:“这个门房还是由我经手盖。”
门房是经他卖掉被鹿子霖拆除的,再由他盖起来就意味着他要洗雪耻辱张扬荣耀。
他解释说:“这房盖起来由你安顿住人吧。
我不要了。
我要是想在原上立脚,我另择基盖房。”
白嘉轩说:“你的用意我明白。
干脆也不分谁和谁,你跟你兄弟仨人搭手把门房盖起来,这院子就浑全了。”
白孝文说:“也行。”
谢辞了上至婆下至弟媳们的真诚的挽留,白孝文和太太于日头搭原时分启程回县城,他坚辞拒绝拄着拐杖的父亲送行,白嘉轩便在门楼前的街巷里止步。
白孝文依然坚持步行走出村庄很远了,才和送行的弟弟们分手上马。
他默默地走了一阵又回过头去,眺见村庄东头崖坡上竖着一柱高塔,耳边便有蛾子搧动翅膀的声音,那个窑洞里的记忆跟拆房卖地的记忆一样已经沉寂,也有点公鸡面对蛋壳一样的感觉。
他点燃一支白色烟卷猛吸了一口,冷不丁对太太说:“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
太太温存地一笑:“可你还是想回来。”
白孝文说:“回来是另外一码事!”
白孝文不再说话,催马加快了行速。
太太无法体味他的心情,她没有尝过讨来的剩饭剩菜的味道,不知道发馊霉坏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更不知道白孝文当时活的是什么味道。
在土壕里被野狗当作死尸几乎吃掉的那一刻,他几乎完全料定自己已经走到人生尽头,再也鼓不起一丝力气,燃不起一缕热情跨出那个土壕,土壕成为他生命里程的最后一个驿站。
啊!
鹿三一句嘲讽调侃的话——“你去吃舍饭吧”
,把他推向那口沸腾着生命液汁的大铁锅前!
走过了土壕到舍饭场那一段死亡之旅,随之而来的不是一碗辉煌的稀粥,而是生命的一个辉煌的开端……好好活着!
活着就要记住,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熬过去挣过去就会开始一个重要的转折,开始一个新的辉煌历程;心软一下熬不过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
白孝文现在以这种深刻的人生体验呼唤未来的生活,有一种对生活的无限热情和渴望。
他又一次对他的太太说:“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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