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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汤跟咱娘问安时,就有些不自在,我想早点歇下。
刚睡下,觉得心口憋得心慌气短,就披上皮袄坐在炕上吸烟。
吸烟嘛,火镰急忙打不出火,越急越打不出,急得我冬冷寒天额头上冒汗。
总算是打着火了,可刚吸了一口,就把水烟壶里的苦水水吸进喉咙,整得我呕了一阵子,吐了一阵子,还是烧躁瞀乱坐不住睡不下。
我想我一辈子没害过人,没亏过人,没做邪事恶事,这是咋么了?噢噢噢,大概我白嘉轩阳寿到头了,阎王爷催我起程去阴家哩!
这也好嘛,该去就去,我也活够数了,总不能挂在枝上不落喀……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刚睡着,就看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白毛白蹄,连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从远处朝我飘过来,待飘到我眼前时,我清清楚楚看见白鹿眼窝里流水水哩,哭着哩,委屈地流眼泪哩!
在我眼前没停一下下,又掉头朝西飘走了。
刚掉头那阵子,我看见那白鹿的脸变成灵灵的脸蛋,还委屈哭着叫了一声‘爸’。
我答应了一声,就惊醒来了……
“我越加睡不着,听见咱娘在屋里呻唤。
我穿了衣服过去看咱娘咋么了。
咱娘说她做了个梦……那梦跟我的梦一模一样!
我的老天爷,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我没敢给咱娘说我的梦,怕她更加犯心病,只安抚了她几句……
“我起初想,是不是鹿子霖儿媳死得冤苦给我托梦?昨日晌午刚把那可怜媳妇埋了。
她是不是要向我鸣冤?可怎么又变成灵灵的模样呢?我睡不住,我就寻你来了。”
朱先生听罢,没有立即解析。
朱白氏惊讶地说:“天哪!
我昨个黑也梦见白鹿了,可没有看出灵灵的模样。
白鹿飘着飘着忽儿栽进一道地缝里……”
白嘉轩更加惊讶地盯着朱先生。
朱先生心里说:白灵完了,昨夜完的。
他不能给妻弟白嘉轩说这种凶兆,便不经意地说:“是雪的影响。
干燥一冬始得瑞雪。
瑞雪滋润天地万物也滋润人。
人就发生异常心情,自然免不了做怪梦。
白雪白鹿都是白的嘛!”
白嘉轩对这个解析不甚折服,来时蒙结在心头的紧张怯惧情绪却松弛下来,但愿如此更好。
这时候他才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两条腿已经僵硬,须得用手扳着挪到炕边上。
姐姐和言劝导他现在应该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家里族里的事都交给儿子们去办,这样年龄和这样身体(佝偻)的人只图心情宽畅就够了。
白嘉轩说:“我早都不理事了喀!”
朱白氏反驳说:“为一个梦,你黑天雪地跑几十里,还说不理事不操心哩!”
朱先生要到前院书房去做文墨事,叮嘱白嘉轩说:“不过你要记住昨天的日子。”
朱先生绝妙而诡秘的掐算不幸而言中,白灵正是在这一夜走向她的生命尽头的。
在这个奇异的梦后十几年不到二十年的一个春天,五个穿四兜制服的干部和一个穿灰色军装的军人来到白鹿村,寻问白灵的家。
村人把那六个人引导到白嘉轩门口,指着那个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像狗一样蜷弯着腰的老人说:“这是白灵她爸。”
六个人接连和老汉握手。
白嘉轩很不习惯握手拉胳膊的亲昵动作,甚至有点反感地说:“要说啥要问啥尽管说尽管问,捏我老汉的鸡爪子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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