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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媳连连摇手说她嫌酒太辣,却站起身又斟满一盅酒递到阿公手中。
鹿子霖接那小酒盅时无法不触及儿媳的手指,儿媳不仅不躲避,进而用左手攥住了阿公的手腕,自然是以让他把稳酒盅为借口的,这就使他的判断基本接触到矛盾行为里的真实性,同时也就横下最后决心。
他对儿媳说:“你不喝酒你吃菜。
你炒的菜也该你尝尝嘛!”
儿媳忸怩着鼓起勇气操起筷子吃了一小口笋瓜。
鹿子霖进一步鼓动说:“你再尝尝凉拌豆芽。”
儿媳这回比较自如地把筷子伸向豆芽碟子。
当她把豆芽送进嘴里就呕哇一声吐了出来,吓得愣呆在石桌旁。
她吃到了麦草。
鹿子霖是在她回厦屋洗脸搽粉时,把麦草塞进豆芽碟子的。
麦草和绿豆芽的颜色在月光下完全一致。
鹿子霖哗啦一声把筷子甩到碟子上,站起身来厉声说:“学规矩点!
你才是吃草的畜生!”
儿媳从最初的惊吓愣呆中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豆芽里的麦草是怎么回事,羞辱得无地自容,想哭又哭不出来,听着阿公的脚步声响到上房东屋,接着就是门闩迅猛关插的响声。
她不知不觉从石礅上溜跌下去,跌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垂下无法支撑起来的头,意识到自己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
她四肢麻木,浑身冷得打颤发抖,上下牙齿咯噔咯噔碰响。
她感觉到脖颈上有一股温热,用手摸到一把鲜血,才知道嘴唇咬破了,开始有疼痛的感觉。
她扬起脑袋乞望天宇,一轮满月偏斜到房脊西侧,依然满弓,依然明亮。
她低下头,瞅见狼藉的杯碟和掺杂着碎麦草的豆芽儿,默默地收拢筷子碟子,到灶房里洗刷后又回到厦屋。
她想到一根绳子和可以挂绳子的门框,取出绱鞋用的绳子把五股合为一股后却停住了挽结套环的手,说不清是丧失了勇气还是更改了主意,把绳子又塞到炕席底下……
她从这一夜起便不再说话,阿婆吩咐她做什么她就一声不吭只管去做,做完了就回厦屋脚地摇动纺车,可怕的是在纺车悠扬徐缓的嗡嗡声里,眼前依然再现阿公醉酒时搂肩捏奶的情景,身体里头同样发生那种被搂被捏被毛茸茸的胡楂嘴拱蹭时的奇异感觉,她默不作声地任凭那种感觉发生和消失,期待那种感觉驻留更久……这种哑巴式的生活持续了三四个月,进入秋末冬初时,她除了做饭以外再无事干,从早到晚盘腿坐在纺车前纺线线。
那是早饭后,她纺罢五根棉花捻子刚接上第六根拉出线头儿,突然从身体的某一部位爆起一串灼亮的火花,便有一种被融化成水的酥软,迫使她右手丢开纺车摇把,左手也扔了棉花捻子,双臂不由自主地掬抱住胸脯,像冰块融化,像雪山崩塌一样倒在纺车前浑身抽搐战栗。
她期望这种美丽的战栗永不消失直到死亡,却猛乍听见脑子里嘎嘣一声,有如棉线绷断的响声,便一跃而起跑出厦屋,跑出街门,跑到村巷,直冲进阿公供职的白鹿保障所……
鹿子霖接过抓药相公递过来的三包中药,却没有当即起身,他想给亲家冷先生进一步解释冤情,却又无法开口,怎么想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解脱自己的难堪。
不说吧,又太冤枉,又担心冷先生把他也认定是吃草的畜生。
冷先生无动于衷地启发他说:“你先回去煎药。”
鹿子霖终于没有张得开口,便提着药包出了门。
冷先生送到门口叮咛一句:“服了药有啥动静,你来给我说一下。”
儿媳拒绝服药。
鹿贺氏熬煎好中药滗在小黄碗里端给儿媳,儿媳说:“我没啥啥病嘛,喝那苦水水弄啥?”
鹿贺氏哄她说:“补养身子。”
儿媳反而说那是毒药,想毒死她好给阿婆离眼。
鹿子霖在上房明厅听着,就给鹿贺氏摇手示意不要硬逼,等她这一阵疯病过去了再说。
看来儿媳的疯病是一阵疯一阵好,属于阵发性的。
果然儿媳过了一阵安静下来,鹿贺氏把药再送去时,她就一气喝下去了,喝了没过一锅烟功夫,便酣然入睡,睡梦中大声亲昵地叫着:“爸吔,把我搂紧搂紧,搂得紧紧儿的!”
鹿贺氏从窗缝里往里一瞅,儿媳脱得一丝不挂,双手塞在两腿之间,在炕上扭着滚着。
她走进上房东屋,对鹿子霖说:“这不要脸的货得的是淫疯病。”
鹿子霖心里暂得宽舒,无需再向鹿贺氏辩证自己的清白无辜了,于是说:“我早就看出这病的名堂不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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