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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转身正对顾衡,修长身姿如松柏挺直,清亮的声音传进殿内所有朝臣的耳中:“先父当年亲自请教老河工,寻得鱼鳞错缝法,省石两成不损堤质,节省出来的银两另购铁木补强根基!”
顾衡心中巨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哪怕翰林院那些卷宗没有丢失,薛淮也不应知晓此事,因为那些卷宗里并无相应记载。
“顾郎中又说,太和八年六月十七,巡漕御史王效禀奏,瓜州段堤身较工部规制薄三尺,疑有偷工之弊。”
薛淮步步紧逼,寒声道:“你身为都水司郎中,难道不知内筑糯米灰浆夹层六尺,外堤减厚保田亩,如此既可保证堤坝的坚固,又能最大程度减少堤坝对良田的破坏!”
顾衡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艰难道:“这怕也是令尊的——”
薛淮直接打断他的话头,极其强硬地说道:“顾郎中是否想说,这也是先父掩人耳目的手段?方才你说先父为了让账目挑不出毛病,曾以超出市价四成的价格购买糯米三千石,亦曾以三倍市价的价格收购五千根杉木,我现在便告诉你先父这样做的原因!”
“先父曾放弃预先定购的六棱石,改购廉价片石,这不是他想中饱私囊,而是他费尽心力寻得乱石错力法,片石交错反增稳固,余银购铁砂填缝!”
“至于所谓高价购入糯米和杉木之说,不过是你的春秋笔法,以原产地的价格作为基准,却刻意忽略当地时价!
个中缘由先父早已解释清楚,否则当年负责稽核的官员怎会无动于衷!”
“说回最大的问题,顾郎中口口声声说石料减少三成是先父的私心,如今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果真不知先父当年为何要这样做?”
薛淮怒发冲冠,双眼泛红。
顾衡被他气势震慑,双腿一个趔趄,勉强才能站稳。
“所谓三成石料——”
薛淮陡然暴喝,仿若舌绽春雷,“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
满殿死寂。
顾衡的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薛淮强忍着不去看向那位宛如在云端之上的天子,只是死死盯着顾衡,然而声音中的愤怒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从一开始,工部便以损耗之名克扣银钱和石材,你说先父让人做的账目天衣无缝,但是他又如何比得过工部那些经年老吏!
为了保证大堤能够顺利完工,先父忍辱负重,一边要和无数贪官污吏周旋,一边想方设法将每文钱都用在刀刃上!”
“先父已经呕心沥血竭尽所能,还是躲不过被你这种人污蔑构陷!”
“时至今日,你仍旧死不悔改,妄图扯一个弥天大谎,将罪名嫁祸到先父头上,如此行径与畜生何异!”
虽然他言语过激,但此刻没有一人站出来指摘,那些纠仪御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文臣班首,年过五旬的次辅欧阳晦喟然道:“薛公不易。”
旁边那位首辅依旧沉默。
顾衡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他没想到薛淮居然知晓所有问题的答案,难道此人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仅仅是因为看过便记得那些卷宗的所有内容?
问题在于有些事情的缘由连卷宗里都没有,他又是如何知晓?
薛淮已经看穿此人的心思,咬牙道:“顾衡,你确实没有篡改工部旧档的能力,但是所谓旧档本就残缺不全,先父的诸多解释被刻意隐去,独留那些欲盖弥彰的疑点!
你定然好奇我为何会知晓当年事,皆因先父对你们这些人的手段了如指掌,因此他留下这份手札,为的就是防止事后被你们污蔑!”
言罢,他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本文卷,转身朝向御座,双手高举头顶,肃然道:“启奏陛下,此乃先父所留《河工札记》,十年前扬州大堤筑造过程及所有细节,这本手札内都有详尽解释,皆先父亲笔手书,且有人证物证,足以证明顾衡所奏乃刻意构陷。”
“臣薛淮泣血请奏,顾衡诽谤君上构陷忠良,用心险恶其罪当诛!”
余音回荡不绝。
“砰。”
顾衡眼前发黑,瘫软在地,犹如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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