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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好多在田地里劳作的男人都立在远远近近的地方瞧着这主仆二人的奇怪举动,怎的用扫场扫院的扫帚扫到犁沟里来了?庄稼汉对这些事兴味十足,纷纷赶过来看看白嘉轩究竟搞什么名堂。
他们蹲在地边,捏捏泥土,小心翼翼地捡起几粒刚刚溜进垄沟的种子,在手心捻,用指头搓,那小小的籽粒几被捻搓净了泥土,油光闪亮,像黑紫色的宝石。
他们嘻嘻地又是好奇地问:“嘉轩,你种的啥庄稼?”
嘉轩平淡地说:“药材。”
他们还问:“啥药材?”
嘉轩仍然像说到麦子包谷谷子一样的口气说:“罂粟喀!”
大约过了十天,那一垄垄用扫帚漫过的犁沟里就有小小的绿色生命萌生出来,带着羞怯和娇弱的姿容呈现在主人的眼里,也使白鹿村的庄稼人见识了罂粟。
“唔!
罂粟就这样子?”
“嗯!
像芥末,也像菜子!”
庄稼人的比喻总是恰当不过,罂粟的幼苗跟那呛人鼻膜的芥末的幼苗几乎一般无二。
如果白嘉轩说这是“鸦片烟”
,他们准会惊得跌个跟斗,再也不会去跟什么烂货芥末相比较了。
为了防备冬天冻死,嘉轩和鹿三用牛车拉了一车麦秸草撒到垄沟里,盖住了小小的幼苗。
第二年春天,从被雨雪沤得霉朽污黑的麦秸秆下窜出绿翠晶莹的嫩叶来;清明过后开始拔节抽秆分出枝杈,更像芥末或者油菜的株形了;直到开花才显出与后者的本质差别来。
油菜和芥末是司空见惯的碎金似的黄花,而罂粟却开出红的白的粉红的黄的紫的各色的花,五彩缤纷,花谢之后就渐渐长成一个墨绿色的椭圆的果实。
过些时候,人们看见,白嘉轩和他家的长工鹿三,以及很少下地的母亲,甚至身形相当笨重的妻子一齐到地里来了,用粗针或三角小刀刺破那些墨绿色的椭圆形果实,收刮下从破口里流出来的粘稠的乳汁一样的浆液。
他们一家四口天天清早在微明时分出村下地,到太阳出来时就一齐回到屋里,这似乎更增加了这种奇异的药材的神秘色彩。
谁也搞不明白收取那种乳白的浆液能治什么病,只是互相神秘莫测地重复说:“那是罂粟。
罂粟就是罂粟。
药嘛!”
夜晚,嘉轩按照岳父的指点要领在小铁锅里熬炼加工这些浆液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幽幽的香气几乎使他沉醉,母亲白赵氏在里屋的炕上也沉醉了,坐在灶间拉风箱的吴氏仙草也沉醉了。
幽幽的香气从四合院里弥漫开来,在四月温柔的夜风里扩散到大半个白鹿村,大人小孩都蹙着鼻孔贪婪地吸取着美好的空气,一个个都沉醉了。
那是一种使人一旦闻到便不能作罢的气味,使人闻之便立即解脱一切心事沉疴而飘飘欲仙起来。
第二天一早起来,在麻麻亮的街巷里,庄稼汉们似乎恍然大悟过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罂粟就是鸦片。”
白嘉轩把炼制加工成功的鸦片装进一只瓷罐,瓷罐装在一条褡裢里,搭在肩上,坐在牛车里进城去了。
白嘉轩从山里娶回来第七个女人吴仙草,同时带回来罂粟种子。
人们窃窃议论那个十分水色的女子会不会成为白嘉轩带着毒倒钩的毬头下的又一个死鬼,无论如何想不到也看不见他的蓝袍底下的口袋里装着一包罂粟种子。
他的岳父吴掌柜决定把女儿嫁给他的同时,顺便把罂粟种子也交给了他。
岳父说,他年初过商州下汉口时,花了黄货才弄到手这包罂粟种子。
他说山里气候太冷,罂粟苗儿耐不过三九冰雪严寒,山外的白鹿原的气候正好适宜。
罂粟和麦子一样秋末播种,来年麦收前后收获,凡是适宜麦子生长的土地和气候也就适宜种植罂粟。
他强调说,他是专门为恩人白家买的,花黄货也花。
他教给他种植管护采收尤其是熬炼加工的方法,至于销路那就根本不成问题了。
无论是乡下或是城镇,有钱人或是没钱人,普通百姓或是达官贵人,都在寻找这种东西。
有人吸食,有人倒卖,药铺里更不用说有多少收多少。
至于种植罂粟的好处和辉煌的前景,岳父吴长贵只字不提。
谁都知道这东西的分量,金子多贵鸦片就多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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