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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坐牢更棘手的,则是她腹中多出来的生命。
这是崔芜从未想过,或者说,拒绝考虑的可能。
现代人的灵魂没有“为母则刚”
的觉悟,也不具备繁衍血脉的本能,而这孩子来临的时间点太微妙、太尴尬,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提醒她,身不由己的无奈与尊严被打碎的屈辱。
这让崔芜胸口烦闷,恨不能大吼大叫,或者抓起陈设乱砸一通。
但她终究克制住自己情绪,因为这时孙彦走了进来,目光落定在她身上,好似覆了一层严霜。
“一早提醒过你,节度使府不比旁的,趁早收起你那些小聪明,”
他的视线下挪到崔芜腹部,略略缓和,“若非你时运不错,如今已被拖去乱葬岗上。”
崔芜还没从震荡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仿佛一条鸿沟,将她阻隔在“逃跑”
的另一端。
因为这一点,她无法对他产生期待,血脉相连也不行。
“我宁可被拖去乱葬岗,”
崔芜平静地说,“好过被困于孙家后宅,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孙彦不意她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脾性还这么刚硬,一时怒恨交加。
然而随即,他想起医者所言,崔芜胎气不稳,又将到了嘴边的发作生生压下。
“你以为你是摇尾乞怜的狗?你可知如今的世道,多少人想当一条太平犬都不得!”
孙彦冷笑,却不欲详说,唯恐漏了一两句口风,被她知晓地理风貌,趁机逃走,“你一介弱质女流,离了节度使府能有什么下场?好一点的,被人牙拐了卖入青楼,若是沦为菜人,连具全尸都保不住!”
所谓“菜人”
,就是每到王朝末年或是饥荒年代,贫苦百姓为了给家人寻得一线生机,被迫到市场上,将自己当作肉食卖掉。
那是史书中最为黑暗的时代,惟其如此,才会引来执笔者“四海渊黑,中原血红,有生不如无生,为人不若为鬼”
的感叹(1)。
崔芜并非困囿闺中的乱世土著,对府墙外的腥风血雨有着清晰的认知,但她依然向往墙外天地。
“即便是再次卖入青楼,或是沦为菜人,也好过被困在后宅当妾,”
崔芜说,“至少,我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孙彦一时恼恨,一时又不解——不明白她一介纤纤弱女,怎会有这般烈性的脾气,哪怕知晓怀了自己的骨肉,也不肯说一句软和话?
“你连我这节度使府都走不出去,还说什么选择自己的路?”
孙彦冷哼一声,心中恼意勃发,只想不遗余力地敲断崔芜傲骨,“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崔芜不是圣人,被他一句话激得热血上头。
但过往十年的摧残磨砺,足够她在需要冷静的时候保持理智。
她就这么冷静到近乎冷漠地看着孙彦,一双点漆眼眸好似深潭,不见底。
以孙彦的城府,都被她看得心头微凉。
转念一想,这女子已然有了自己的骨血,只要顺利产子,心思便算安定下来,再做些水磨工夫,总能叫她心甘情愿地服侍自己。
打定主意,他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你且安心养胎,待生下孩子,我自能说服父亲母亲,给你一个名分。”
“我亦打听过,父亲为我定下的吴氏六娘温柔贤淑,闺中颇有令名。
只要你安分守己,用心服侍主母,她必能容你。”
他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描述出来日的屈辱与压抑,而她是戴着镣铐的囚犯,即将被押入无边金笼。
崔芜郁气上涌,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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