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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祁是个若不开口,时常让人瞧不出他出身高贵的少年郎。
他脸上从没有士族子弟那等总是趾高气扬的神色,有时连衣着也朴素得让人吃惊,莫说锦绣华服了,沈渺头一回在漕船上遇着他,他甚至穿得比沈渺这个精穷的还要朴素。
当然,此时的沈渺并不知晓,谢祁习惯衣着朴素,也是由于出门必遭抢盗得来的经验??在外头穿得太好,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到了他身上便犹如涂满花蜜站在蜂群之中。
以往也不是没想过什么防范霉运的法子,如雇个镖师跟着走、多带些自家的武仆、家丁,但最后反倒连累的人,损失的财帛更多,于是谢祁与谢家上下都醒悟了过来。
这老天爷是专盯着九哥儿一个嚯嚯啊!之后谢祁出门,便只领着砚书一个,他们俩静悄悄、隐姓埋名地出门,似乎还好些。
幸而郗氏从小领他习武强身,否则以他这运势,实在活不到今日。
沈渺不知内情,于是还在心中感慨:连沈大伯都会买几身绫罗绸缎穿,但见了谢祁几回,他身上的料子都是素色的细棉、丝帛居多,颜色也甚少朱红大紫一类浓色,尤其这几日是他祖父的阴寿法会,他穿得都是麻本色素衣,身上连纹饰也很少,头上的发簪也都换成了白玉。
“若要俏,一身孝………………”
这话其实......不单单能用在女子身上。
谢祁今儿似乎不打算出门,穿得是家常衣裳,一身素白的宽袍大袖,行止间犹有魏晋之风,腰间松松地勒了一条淡青色的腰带,将少年特有的,略显单薄的身子勾勒得更为颀长挺拔,像一根山崖间临风长成的青竹。
因他突然说话,沈渺便吃惊地回过头去瞧。
谢祁也正好低头迈进门,因外头雨大,他穿着厚底木屐,衣袖衣摆皆被雨水润湿,微微显得有些透明。
臂弯里夹着一捆旧书,他弹了弹衣袖上的水珠,沈渺便闻见了一阵清淡的香。
以往没注意,今儿才闻见,他衣裳上熏得似乎是雪松的香,此时隐隐约约地混在雨水激发的青草中,便清冽得愈发似从清凉带露的深林中走来的一般。
进来后,他手上不便,却还不忘给沈渺微微一躬身,温声问好:“沈娘子,这两日天气不便,劳累你每日来回了。”
天地湿润,暮色晕白,素衣和风起。
她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仿佛被这春雨洗净的人。
砚书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收了伞在门槛处磕掉雨水,抢先与渺邀功道:“娘子,方才湘姐儿与奴说,她阿兄要考国子学的童子试,如便想着,九哥儿早年应试时,有好些书如今都用不上了,不若借给她阿兄用,这不是正好么?”
沈渺蓦然回过神来。
砚书说完又赶忙跑走,从湘姐儿背后的菜筐里把他还没吃完的鲷鱼烧拿了出来,满足地啃了一口?幸好还热着呢!沈娘子烤的这鱼形红豆馒头说一定要趁热吃,这外皮才酥脆,吃起来更美味,他还没吃够呢!用力咬了一大口,里头的红豆馅似乎是捶打过的,咬下来微微还拉丝儿呢。
砚书满足地坐到湘姐儿边上,与她一起继续吃,还羡慕地撞了撞她的胳膊,喟叹道:“湘姐儿,你阿姊料理饭食这样美味,你日日都能吃上,真好呢。
提及此事,湘姐儿突然便机灵了起来,歪了歪头:“我阿姊在金梁桥上摆摊儿呢,日后你想吃了,出来寻我们不就成了?不过几步路么!”
沈渺听得想笑,这孩子平日里只知道吃,没想到现下还不忘打广告呢!见两个孩子又好好地聊起来了,她才慢慢地转过头。
谢祁正将手中的书放在案台上,慢条斯理地摆了一桌子,一边摆一边说:“砚书来借我幼时用的书册,只是我幼时读书太杂乱,一时又不知沈哥儿如今读到哪儿了,便全都拿了来,一会儿劳烦沈娘子将沈哥儿叫来,我与他一问便知,他也不必读得没了章法,白费时辰。”
这便好像考上清北的学长回来给下届学弟学妹支招、传授经验一般,如此机会何等难得?尤其谢祁本就在辟雍书院中就读,对其中授课的博士、讲学先生一定都极为熟稔。
想必也知晓他们爱出什么考题!“有九哥儿为济哥儿指点迷津,实是他的幸运!九哥儿稍候,我立即便将他叫来。”
原来砚书突然走了是为了这个!沈渺喜出望外,忙起身先谢过,又忙拎起裙子去廊下寻还在闷头苦读的济哥儿。
沈济骤然听闻,甚至都还未曾反应过来,还呆呆站了会子,还是沈渺着急,一把拽过他的手拉着他便往灶房里跑。
他被拉得跌跌撞撞,胸口也怦怦跳了起来??他这阵子没有先生讲解,全靠自己专研,的确读得有些头脑发昏,但是......竟然真有人愿意指点他么?文人相轻,读书又是改换门庭的通天梯,不少人紧攥着肚子里那一点儿墨汁,生怕被人学了去,压根不愿告诉旁人。
何况谢家这样的门庭。
沈济心里渐渐忐忑了起来。
阿姊没见过刘夫子私塾里那趋炎附势、踩底捧高的风气,同一个学舍里,同窗们总围着金银铺、绸缎铺或是大粮铺出身的学子,便连刘夫子在讲学时,也总让身家富裕的同窗坐在学舍当中最好的位置,连为他们解题授课都更加仔细耐心。
沈济在里头一直是被冷落的那一个,也是永远被人愚弄,嘲笑的那一个。
正是见过这些后,他被沈渺拽着的脚步才迟疑了起来。
“济哥儿?怎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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