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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栏杆阴影处,阳光照不到凉亭里,阴凉的同时也显得阴森,他的眉眼五官在阴影里完全看不清。
“气话说完了,满肚子的气撒完了,坐回来,好好地商议。”
“李相刚才找我,和我隐晦提起,想你效仿八十年前的女君,不嫁娶,不生子,看顾着小殿下长大,把储君之位奉还回去。”
姜鸾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
身后的低沉嗓音继续道,“我说今时不同往日,叫李相当面和圣人商量。
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敢直面圣上谏言。
但他既然存了如此心思,已经过来试探我,背地里必然少不了其他动作。”
裴显说到这里,顿了顿。
“臣倒是有意请殿下最近言行当心些。
但看殿下左拥右抱,不亦乐乎,想必殿下心里也不甚在意?裴某言尽于此,殿下如今有了东宫护卫,实在难请得很。
趁着今日难得一次的私下会面,彼此心里有什么压着的话,想说的,该说的,都当面直说了吧。”
这回是姜鸾自己走回来了。
踩着两三级的青苔石阶出亭子,又进来,绕着裴显坐的那处栏杆转了两圈,点点头,说,“好。
我也喜欢当面直说。”
“李相背地里找你试探的话,你告诉我了。”
“裴中书,说你心里记挂着我吧,你拦着不让我入政事堂议政,把我晾在东宫里;说你只想把我架在高处做个摆设吧,你倒把见不得光的暗事不避讳地跟我说。
如今你是什么立场?我竟看不懂了。”
裴显坐在阴影处,背对着她,长腿曲起,姿势随意地倚靠在八角凉亭的大木柱上。
“殿下长大了,利箭诛心的言语张口就说。
不喜欢拐弯抹角是好事,但话太直白了容易引起防备警惕。
殿下对臣说话毫不顾忌——”
他侧过身来,锐利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去。
“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相信臣?确定臣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你我认识至今,满打满算不到半年,似乎也并没有结下多么深远的情分。”
裴显倚在清漆剥落的木柱上,笑了声,“殿下如此地笃信你我剩余的这点情分?”
姜鸾啧了声,踩着乌皮靴走出几步,回身斜睨着。
“得了吧裴中书。
郑重其事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当面问这些废话的?当初是谁硬把我按进东宫里的?你会想不到我从此成了竖在高处的靶子?如今果然被人盯上了,又做出一副忧虑的样子来提醒我。
我就看不上你这幅装模作样的做派。
被我说了两句,你觉得说话诛心了,心里不舒服了?不舒服也自己忍着。”
羊皮小靴蹬蹬蹬地走远了。
裴显坐在原处没有动,群山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凉亭,他在无边无际的阴影里闭了闭眼。
今天把人半路拦了来,姜鸾人还未进凉亭,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这次会面的结果。
原本私交相处得还算可以的人,因为朝堂政见不和,彼此撕破了脸,从前交好时的动听言语变成对峙时的利刃尖刀,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撕破了脸也无妨,官场上向来是如此的规矩,哪怕见了彼此眼睛恨得滴血,只要对方赫赫权势不倒,就一直能见面客气寒暄下去。
自从姜鸾入了东宫,把他当初论亲时送出的那块兰花玉牌退还回来,他被浇了一身又一身的巨浪,其实隐约已经猜到了他们最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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