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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江都暑气渐消,入夜后便觉得凉了。
江都的百香园内,青草遍生,一片荒芜,再不复往日喧闹。
韩云生踩着那些杂草,手里举着一盏油灯,一路上了台阶,到屋前顿住,未几抬起手敲了敲,可惜里面没人应他,于是他收了这虚伪礼仪,伸手推开房门,跨步入内。
这间房从前是园子里放杂物的,里头还有些唱戏时用的锣鼓喇叭,园子里也就这间房还能像样,其余的都已被打砸完。
韩云生将油灯放到桌上,屋里亮堂起来,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余晚媱,被绳索捆绑住了手脚,一声不吭的垂着头。
韩云生缓慢走到她身前蹲下,观察着她,发觉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勒出了伤痕,他探出一只手,她立刻瑟缩起来,他便收回手,转步到桌前,拿竹签挑了挑灯芯,让火光更亮一点。
“陆大人还没来,我想用你威胁他,好像失算了。”
余晚媱倦怠起来,闭上了眼睛不愿听他说话。
韩云生扭过脸看着她,神色轻浮又认真,“他要是不来,你跟我走吧。”
跟他到哪里,他没说,余晚媱却能猜的出,去年八月那次伏杀陆恒,幽冥阁死伤不少,现今只有他一人逃出朝廷追捕,幽冥阁内的杀手还能剩多少,此后余生,他想活着都不能出现在人前。
无非是亡命天涯。
韩云生问她,“我仍记得你当年说过,伶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那会子余晚媱还没嫁给陆恒,余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那么多大家规矩,余晚媱有时贪玩带着秀烟溜出来。
他们初次遇到,不是什么很叫人欢快的场景,他刚唱完戏,脸上还画着戏妆,眉目流光溢彩,是个旦角模样,被人堵在台下,差点轻薄了去。
余晚媱躲在暗处,用弹弓对准那人的后脑勺给了一击,才让他脱开身,她那时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们跑了很远,江都的河流有很多,他们停在水畔,她极认真的告诉他,伶人是赚钱的营生,和寻常人无有不同,他无需忍受他人轻贱。
天真的可笑。
韩云生轻轻吊起嗓子唱曲。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①……”
这寂静的夜里,他唱出来的曲儿不再动听,带着无尽的哀怨和控诉,眸光盯着余晚媱,不见她再看自己一眼。
曲声戛然而止,他笑的极风流,“可见人心易变,你如今登高踩枝,又怎会再想起当年?”
余晚媱抬起来头,定定的和他对视,“我爹和哥哥没有得罪过你,英国公府也没有得罪过你,你说当年,你还记得是谁救过你?”
韩云生嘴角的笑僵住。
余晚媱红着眼道,“即是利用,何必怨怪我?”
韩云生又笑的好看且肆意,“我的徒弟们被人抓了,只能利用你这一回。”
余晚媱迅速低头,事到如今,陆恒不来也没什么,她不想欠陆恒的情。
是时外头响起人声,“那位大人到了邵伯湖畔。”
韩云生一口吹掉灯火,快步到她面前蹲下,掐住她的脸道,“我不带你这个麻烦走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丝绢猛然堵住她的嘴,她拼命挣动着,被他托起来径自塞进了旁边放戏服的柜子里,盖没有完全合上,空了一条缝隙,她在这缝隙中看见他眼中有破碎光晕流动,然后他朝她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柜子砰的盖上,她彻底被拴在这密闭空间里。
救命!
求救堵在嗓子里,她拼尽力气撞那箱子,可箱子太重了,她的那点力气都不能让箱子发出声响,待她气力耗尽,卧在箱底,鼻尖闻着戏服上的臭味,脊骨里滋生出无边恐惧,她会在黑暗中渐渐失去生机,谁也救不了她,就连哭都发不出声,她将彻底被遗忘。
腐烂、消逝。
韩云生立在箱子前良久,将手心的铃铛用线穿好挂到门上,只要有人进屋就能触动铃铛声。
他做完这一切,绕步出了门,外头站着五个黑衣人,是他们幽冥阁最后剩下的杀手,他带着这五人出去,直奔邵伯湖。
夜晚风大,湖水起了浪,一波一波打上岸,陆恒立在一块石头上,衣角被打湿,他的心神都在手中的那块帕子上,那帕子边角绣着窈字,是余晚媱随身的帕子,连同那封信一起递到他手中。
他没等多久,韩云生来了,仍是身穿袈裟的僧人模样,拱手对他道,“只要大人配合我救出徒弟,事成之后,她一定安然无恙。”
陆恒寒声道,“让我看她一眼。”
韩云生翘唇,“您不是一般人,我得防着您,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您的人蹲守,您现下只能依着我,否则且不说她性命难保,您是忘了,您和英国公府诓骗圣人的事了?”
陆恒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覷起眼,他临出发来江南时,嘱咐过墨砚,让他找些人盯着点英国公府,防韩云生会对余晚媱动手,在半月前,墨砚来信,说过傅氏和余晚媱一起去过白龙寺,后来白龙寺里隐约有许多英国公府的家仆在四处搜找,并不知丢了何物。
陆恒压下郁气,问他,“你要本官做什么?”
韩云生说,“得把您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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