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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穿着一身佛头青江山万代纹暗花缎羊皮常服袍,外罩着件石青色素缎白狐肷皮常服褂,貂皮缎红绒结子暖帽下是一张如光风霁月般的脸,朗眉星目,行止如临风玉树,萧萧肃肃。
太皇太后笑骂道:“堂堂皇帝,也学起听墙角,说出去让人怎么瞧?”
又问:“在外头好一会了?”
皇帝笑吟吟向太皇太后见了礼,摇光早早福下身去,心里五味杂陈,一层一层的情绪漫上来。
她只觉得脊背发冷,四肢百骸如针扎着一般,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楚来。
太皇太后道了免,示意皇帝炕上坐,苏嬷嬷亲自敬茶上来,皇帝在炕上欠身,算是谢过了。
他托着盏子抿了口,才道:“并没有多久,老祖宗好兴致,孙儿贸然进来搅扰了,反倒不好。”
他见太皇太后身边站着个人,便知道是舒宜里氏,太皇太后将人接了进来那日,遣人上养心殿知会过他。
彼时他虽盛怒,却也不敢拂了太皇太后的意,如今头一次见着,也不过一哂,淡淡道:“伊立罢。”
摇光的手里生出冷汗来,掖着手轻轻作颤,太皇太后瞧在眼里,让芳春给她拿了小杌子来,就坐在自己下首。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因硕尚的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此也不打算遮掩,干脆把话说敞亮:“这是郑济特氏的孙女,算来你们今儿也是头一次见。
皇帝,往后她只在我身边,旁的事再与她不相干。”
皇帝原先没留意她,此时才仔细见过了,只觉得眼熟。
乍然见她抬眼,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仿佛直直要盯进他心里去。
前几日临溪亭惊鸿初见,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却不想原来是她,原来竟是她。
皇帝不过一瞬的怔忡,很快又回过神来,正色端坐,沉声道:“硕尚勾结外敌,贪墨巨万,犯的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太皇太后宽宥于你,免你死罪,你须识抬举。
往后在慈宁宫,仔细奉上,安分守己,勿生非分之想,起愤懑之心。
不然,任谁也保不了你。”
还是那样平淡的声调,与御花园里的没有什么两样,也是用这样的声调,一句一句剜着她的骨肉。
她只知道家里犯了事,却没料到犯了这样大的事。
勾结外敌,形同谋逆,便是乱臣贼子,她如今侥幸偷生,又有什么资格来恨?
赫赫天威,当真是赫赫天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她不能恨、不能怨,还得满心欢喜,行礼谢恩。
摇光朝皇帝叩首行了大礼,朗声道:“奴才谨遵万岁爷训示,代舒宜里氏一族,叩谢天恩。”
她俯身,将头死死按在栽绒地毯上,眼泪便无声地淹没进那细密的绒线里。
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密密麻麻,如此扎眼,似乎在这一份喧闹的广阔面前,容不下她那一点不足轻重的悲喜。
皇帝就坐在炕上瞧着她,瘦瘦的人,嘴角紧抿着,深深叩首。
溶溶天光里她有那样清丽而舒阔的眉眼,雪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勾勒出玲珑的轮廓。
皇帝端起茶盅吃了口茶。
慈宁宫中向来用小龙团,取其古朴清气,今日不知怎么,才尝了一口,便觉得茶汤腻在嘴里,滚涌上一层一层的苦涩,直直逼入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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