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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20世纪或者21世纪的作家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然后忍不住笑出来。
一个作家对笔下的角色「怜悯」与否,以及从其中推断其是否具有「人道主义精神」,这在后世的作家眼里看来这种质疑简直是天方夜谭丶荒谬至极。
但是在19世纪,从对作品的道德取向批判,延伸到对作者本人的道德观批判,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被认为「道德败坏」的作家,是会被法庭起诉,轻者会罚款,严重的甚至要坐牢的。
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出版以后,因为「有伤风化」的罪名,被法庭处以三百法郎的罚款,并勒令从诗集中删除六首主要的诗,当时的法国文坛只有极少数人站在波德莱尔这边。
莫泊桑也惹上过类似的官司——他曾经在《现代与自然主义者杂志》上发表诗歌《一位少女》,内容大概是:
【我在寻找,在故事里寻找……我在寻找一位少女。
一位也许身体尚自由,但灵魂已被束缚的少女,被誓言丶诺言或口头承诺所系。
一位高贵的少女,受过良好教育,骄傲丶自尊……一个男人能对她说:「你是我的!
」的那种少女。
】
通篇没有语涉猥亵,但还是被埃塘泊法庭认为该诗有伤风化,准备将莫泊桑送上了被告席。
后来经过老师福楼拜的斡旋,以及一众作家动用人脉和舆论,才让他免受牢狱之灾。
所以加斯东·布瓦谢教授的质问其实颇为尖锐,算是直接切入了《老卫兵》这篇小说的核心。
莱昂纳尔当然不可以直白地将20世纪才有的那些文学理论照搬过来,什麽「旁观者」「消息体」「作者已死」,那只会激怒眼前这些19世纪的学者,让他们判定自己是个狂徒。
莱昂纳尔没有回避与加斯东·布瓦谢教授的对视,然后也站起身来,开口回答:「尊敬的布瓦谢教授,感谢您对视角的关注。
但恰恰相反,我认为这种『小夥计』的视角,是通向最深切怜悯的路径。
怜悯,布瓦谢教授,并非总以泪水或呐喊的形式出现,有时,它隐藏在一种被社会氛围所塑造的『无知』之下。
」
这句话引起了一小阵议论,雨果显然也被这句精辟的陈述惊讶到了。
他刚刚也看完了《老卫兵》,对如此杰作是否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所写同样产生了疑惑。
但是莱昂纳尔这句话就让他相信了大半。
莱昂纳尔年轻丶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建筑穹顶高耸的厅堂之中:「小夥计,也就是小说中的『我』并非天生冷漠,他是那个酒馆世界丶那个等级森严社会的产物。
他的麻木,折射的是社会的普遍冷漠。
所以我要让他『看见』而不『理解』,『记录』而不『评判』。
只有这样,读者才能自己去填补那巨大的情感空白——去感受那看似『冷酷』的叙述之下,老卫兵尊严被一次次践踏的无声嘶喊,以及看客们笑声中的残忍。
」
「看客?」这个词语莱昂纳尔说出来后,立刻引起了关注,就连渊博的加斯东·布瓦谢教授都愣了一下神,开始下意识思索这个词汇的内涵。
一时间,他竟然在恢宏的法国文学世界,甚至整个欧洲文学世界里,都找不到更准确或者更深刻的对应作品与形象。
但这并不意味着「看客」就不存在——相反,「他们」普遍存在于法国人当中,「他们」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对生活中的悲剧冷眼旁观丶冷漠麻木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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