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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暮春,伤病初愈的安永陪同父亲离开了新丰城,前往东山。
自奕洛瑰领兵追击司马澈之后,所有的政务都交由留守在皇宫的尉迟贺麟办理。
新丰城内虽然戒备森严,但安永已被贬为庶民,因此在陪同父亲出城时并未受到阻拦。
安永一行走的是水路,早在出发之前,他通过旁敲侧击,大致了解到崔氏早年在东山一带圈下了大片的山泽和农田,而修筑在其中的东山别墅,更是崔家人下野后退居田园的乐土,高贤名士都爱盘桓其间,同享山水之乐。
这一日船泊入渡口,安永刚走出船舱,就看见等候在埠头上的家人。
他一时愣住,直到父亲在他身后冷淡地开口:“还不下船见过你的祖父和外公?”
安永这才醒悟,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下船后,便向埠头上那两位坐在肩舆上的老人行礼。
他实际上也分不清谁是祖父谁是外公,只好低着头含混地问了安。
好在两位祖辈并不拘礼,乐呵呵叫他起身之后,便望着崔公问道:“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只因小犬尚未娶妻,府中内事无人操持,拙荆放心不下,故此让我先来。”
崔公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解释着,在面对自己的长辈时,竟也不肯多拿出半点精神。
而安永的祖父和外公竟也不以为忤,只吩咐仆从将崔公和安永请上肩舆,一行人缓缓往别墅行进。
此时春末夏初,郊野间草长莺飞,绿意盎然。
安永隔着肩舆薄透的白纱,偷眼观察自己的两位祖辈,思量着接下来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只见两位老人身披白色的披肩,手里摇着羽扇,悠然安坐在肩舆上,一路无话。
直到进入别墅后洗了手饮过茶,才与崔公在堂中谈笑起来。
他们只围绕着隐居寒暄了两句,之后交流的话题就忽然变得深奥,大段大段的四言诗安永更是无法听懂,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手捧着茶碗静静坐在一隅。
又是一轮咏诗之后,坐在上首的祖父突然对安永发话,笑着问道:“永安,为何不与我们和诗,却独坐一隅闷闷不乐?”
安永一怔,低下头答道:“崔宁不才,做不出这些诗来。”
崔公登时在座上呵斥了一声,对自己的父亲说道:“我这小子,如今确实有些不像话。
自从遭逢家国之变,竟一改往日言行,终日小心狷介、孜孜钻营。
也是我家门不幸,竟出如此不肖之子!”
见崔公如此不忿,两位老人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安永尴尬得坐立不安,索性俯身告了个罪,从堂中退了出来。
傍晚时候用过晚餐,安永正在檐下闲坐,就看见自己的祖父和外公散着步子走进内庭,两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看见了安永,笑着邀他一同散步去:“我俩服石之后,正在行散。
你若忧闷,不如同去。”
虽然来到这一世后屡屡听人提及,安永却始终不知道“服石”
是个什么概念。
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两位慈祥的老人怀有好感,于是在受邀后欣然从命。
祖孙三人一路走到别墅之外,这时山林间暮色渐浓,晚风拂面。
安永的祖父在喓喓虫鸣声里打破沉默,恬然笑道:“今日你父亲在堂中出言责难,你大可不必介怀。
他怪你毁方瓦合,可他自己面对江山倾覆,不也同样哀毁灭性?毕竟你我生于阀阅世家,每一辈总得有人入世,岂可任由名姓凋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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