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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这场缓慢降临的灾难的注脚。
他的嗓音成了一个彻底失控的叛徒,反复无常,充满恶意。
清晨醒来,或能短暂地寻回一丝残存的清透,给予他片刻虚妄的慰藉;然而一旦练功稍久,或是在某次不得不上的小场面上甫一开口,那可怕的沙哑便会如鬼魅般骤然浮现,毫不留情地撕碎所有假象。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一出戏里扮演仅有四句唱的小丫鬟,唱至第三句,声音竟毫无征兆地彻底断裂,任凭他如何努力,喉头肌肉痉挛着,却再也挤不出一个成调的音符,只余下台下观众愕然的静默和窃窃私语,以及侧幕师兄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那漫长的几秒钟,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衫,羞耻与绝望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陷入了巨大的、无声的恐慌之中。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关于“晓云”
的脆弱认知上。
台下那些目光,从最初的些许期待,逐渐变为疑惑、惋惜,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都如同钢针,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仿佛又被抛回了那个冰冷的人市,重新变回那个任人打量、评判、最终因其“瑕疵”
而被摒弃的“小子”
。
数年的汗血,咬牙吞下的所有苦楚,对那个崭新生命的全部憧憬,都可能因这具肉身自然而残酷的叛变,轰然倒塌,沦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变得愈发沉默,一种近乎死寂的阴郁笼罩了他。
练功时,他紧闭双唇,只是机械地、近乎自虐般地重复着枯燥的身段,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恐惧与愤怒,都榨取成肢体的汗水。
眼神时常是涣散的,空茫地落在虚空某处,里面盛满了即将溃堤的惊惶与灰败。
休息时,他蜷缩于后台堆砌旧箱笼的最阴暗角落,将自己缩得很小,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抠刮着木箱上斑驳的漆皮,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坚实的东西。
老沈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温言软语的宽慰,那张被岁月与风尘刻满沟壑的脸上,也未见多少波澜起伏。
但他却以最沉静而实际的方式,展现了一位严师在弟子道途濒毁时,所能给予的全部支撑与深藏的耐心。
他果断而无声地调整了晓云的一切。
唱念演出被悉数取消,甚至连一些需要开口的龙套位置也将其撤下,最大限度地避免他于众目睽睽下再受折辱。
“嗓子是天老爷赏的,它要变道,九头牛也拉不回头。”
老沈头的声音在烟雾后显得平静甚至冷酷,却奇异地有一种定纷止争的力量,“但身段、做派、脸上身上的戏,是咱自己个儿能把得住命的玩意儿。
嗓子可以倒,人,不能倒。”
教学的重心,被全然倾注于身段功与表情训练。
昔日对唱腔挑剔至毫厘的老教习,化身成为了一个眼神、一个指尖的微妙角度、一个水袖抛出弧度的完美而锱铢必较的严苛魔鬼。
他令晓云反复研磨那些旦角经典的无声片段:杜丽娘游园前的春愁缭绕,杨玉环醉舞前的媚眼如丝,赵艳容装疯时的悲愤癫狂……
“唱不出声,就用你的骨头‘说’!
用你的筋脉‘唱’!”
老沈头的烟袋杆子,时而如针,点刺他的眉心、眼尾、唇角,“戏,不在喉咙里,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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